没有爱情的婚姻随时都可能坍塌

       2013年的早上，我第一次见到她，穿着很朴素，但是干净利落，让人感觉很清爽。右侧脸涂了厚厚一层的麻药，被塑料薄膜封包起来，站在治疗室门外等候。我叫了她的名字，她应声进来，平躺在治疗床上，我檫开麻药，一大片黑斑显露出来（太田痣），额头、脸颊、上眼皮全部被占据，颜色乌黑浓重。但是这并不能掩盖她精巧的五官、白皙的皮肤，如果略去黑斑她应该是一个温婉恬静美好的的女人，虽然年龄已经46岁。我内心诧异：为什么都这个岁数了还要治疗呢？

图片人物非故事中的主人公，仅为形象说明太田痣的临床表现。

图片人物非故事中的主人公，仅为形象说明太田痣的临床表现。

       我悉心的治疗渐渐让她放松下来，我们治疗一会儿，歇一会儿，毕竟面积很大，治疗起来费时费力，我们开始攀谈起来。

       她是陕南安康人，现在在一个小山村教书，性格内向不多说话，可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，喜欢穿着花裙子，甩开马尾辫，唱唱跳跳蹦蹦。好景不长，6岁的时候，脸长开始出现淡淡的色斑，谁会在意呢？都以为是孩子调皮好动，大热天外头疯玩，风吹日晒脸上粘上泥土污垢罢了，洗洗脸捂上一个冬天就好了。冬去春来，没有变白，反而更黑，面积更大。爸爸卖了一头猪，带上钱坐上拖拉机，摇摇晃晃来到县医院。这一天她很开心，第一次出远门逛县城，见了大场面，买了衣裳文具小书包，还吃了安康蒸面，回去的路上她丝毫没有觉察爸妈一脸的沮丧，医生说这是太田痣，胎记的一种，是皮肤科的不治之症。昏黄的灯下母亲在纳鞋底，她从被窝里听到母亲的哭泣。噩梦开始，病情加重，她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怪物丑八怪，早晨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，黄昏一个人默默回家，没有人和她说话、玩耍、结伴，只有哥哥在她受委屈受欺负时蹿出来，赶走那帮讨厌的嘲笑她的野毛子。为什么别人都没有，偏偏我长？妈妈说不当紧，长大了就好了，这个谎言一骗就是11年，多少个夜晚哭累了、枕头湿了、睡着了、梦见脸上的色斑被一块神奇的橡皮擦掉了，天明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看斑有没有变淡，结果都是失望，慢慢的她不愿意再照镜子，屋子里也不能再出现镜子。

       内心要强的她功课很好，别的小孩玩耍她看书，反正也没有朋友愿意和她玩。老师的表扬和赞许是她童年最甜蜜的回忆。她总是奢望用自己的勤奋努力去让被人忘记她脸的难看，可是并不能奏效。功课好又能怎样，升学、找工作照样处处碰壁，“五官端正、为人师表”是横在她面前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，甚至有的单位直言不讳的告诉她，“怕你的长相吓着孩子们，你不适合当老师站讲台”。讲到这，她泪如雨下。

       努力工作，节衣缩食攒钱，总会有办法的，西安的大医院都跑遍了，医生却总是摇摇头，说再等等看。

       慢慢地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，女大当嫁，没有谈过恋爱的她全凭父母做主。父母怕她受委屈，就将她许配给邻村的一个一贫如洗的后生，没有要彩礼，婆家人老实本分，不嫌弃不挑剔，娘家就心满意足了。婚后的生活还算美满，丈夫勤快能干，她一边教书，一边相夫教子。

       改革开放后男人只身南下广州，小生意风生水起，日子一天天殷实。可是男人开始不回家了，问起来总是说工作忙，分不开身，明年吧。她问你走不开那我过去看看你总是可以的吧？男人说这里房子小，只能容纳他一个，以后租了大房子再接她和孩子过去。就这样五年过去了，她首先提出离婚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，说他愿意给一笔钱算是这些年对她的补偿。她说不必，我不好看，本就配不上你，这些年委屈你了，我们互不相欠。

       有三尺讲台和一群天真可爱孩子们的陪伴，生活不算太差。白发零星，皱纹上脸，已经赖得去打听医生如何治脸，激光确一夜间出现了；已经忘记了爱情和婚姻，确突然一个人冒出来拉着她的手问：能不能以后一起度过？

       她又结婚了，另一半也是一名老师，也在她所在的学校。一样的清贫一样的简单，却不一样的幸福。他洗衣带娃做饭，下雨天出门一把伞，冬日里烫脚一盆水，她不操心也不必动手。

       突然一天，她对老公说要去西安治脸，老公说治与不治都由你定，如果想治我去想办法弄钱，陪你一起去西安。就这样东挪西凑，揣着钱来到西安。

       她说老公真的爱我，我要为他变得漂亮。

       因为脸上的黑斑她被命运扼住了咽喉，一辈子都没能离开大山，也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，也是因为脸上的黑斑她最后收获了爱情，无论美丑老公都不在乎。她是不幸的，也是幸运的，毕竟太多的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真爱。